春天、茶山和茶

时间:2024-04-25 15:05 点击:88 次

文|陈思呈

出于对茶的感情,我经常在清明前后到老家潮州的凤凰山区去看茶农摘茶和做茶。那个时候,每个人自己就是一座茶馆,每家每户的门口空地,都晾晒着刚摘下的茶叶。

今年我借宿在赤凤的群辉兄家里。群辉兄家种的茶不多,最忙的时候,他们两口子就能搞定。他们每天早晨6时起床,上山摘茶,中午能摘回50斤新鲜茶叶。然后马不停蹄地晾晒。可惜今年的清明前后总是下雨,下雨就不能摘茶了。往往上午摘完之后,整个下午,群辉兄都在家里忧心如焚地听着雨声,刚摘下来的茶叶,也因为得不到太阳的暴晒而失去预期的香气。

二十四节气之谷雨春茶(手绘水墨)。cfp供图

群辉兄从12岁就到生产队参与摘茶,15岁开始,他就学习了制茶,依然是在生产队里工作。那时候制茶是用脚踩的,也就是“揉捻”这个工序是用脚把茶叶卷起来。所以以前有个说法,头遍食脚勺(脚汗的意思),二遍食茶叶。谢天谢地,还好现在有了机器。

群辉兄也跟我讲了一些摘茶的技术,比如五叶摘三、三叶摘二,又比如不要紧握,紧握会把茶叶“捏死”。不过,摘茶之难并不在于技术,而在于工时的漫长和工作形式的单调。尤其像他这种“一条龙”的小作坊,白天摘,晚上制,做青杀青,揉捻烘焙,制茶的机器经常轰鸣到深夜。

这次回来,听茶农们讲了很多困境和忧虑,比如茶树的过度种植和过度采摘。以前,清明到谷雨之间就采摘完春茶,芒种之后摘夏茶,秋天摘秋茶,冬天摘雪茶。但由于生长激素的作用,现在似乎一年四季都能摘到各种茶。

实话说,对于茶树和茶叶的乱象,我感到非常痛心。因为茶对于我来说,绝不是一种普通的事物,它像是精神分析中所说的“能指”(一种物体能够指代多种事物的意思)。

茶树对中国人来说是很特殊的林木作物。三联出版的一本英国书籍《茶:嗜好、开拓与帝国》,其中说到中国人对桑树和茶树的热爱:“它们像任何蔬菜一样,通过各种技艺集约栽培,但二者的价值所在,一个是因为其产丝的功能,另一个是因其能够使人们在疲劳或困难的时候都能保持清醒并尽职尽责。”

这里提到的只是中国人,而对于潮州人,茶树就更加别具意义了。关于潮州人爱喝茶的程度,大家也有各种段子来说明:堵车中,潮州人的车里改装出悠闲的工夫茶茶位;马拉松比赛中,啦啦队中赫然出现工夫茶具。甚至到别人家吵架,也要喝茶。

这些图片和段子,我可以负责任地告诉你,并不夸张,是我本人。每天起床第一件事,我都是冲茶。不管再忙,我都会以冲一泡工夫茶,来作为工作中的节奏标记,这泡茶对我来说,绝不只是解渴。甚至我要说,当我煮水时升腾的蒸汽,当茶叶从罐子里拿出来放到盖碗中,那个时刻,就已经占据了幸福感的36%。

在我乡,人们冲了茶会招呼一声:“茶起!”这个起字特别传神。那是一种仪式感,是无意识中创造的仪式感,仿佛是舞台幕布拉开,故事时间或者闲聊时间到来了。人们总是用非常愉快的语气说出“茶起”这句招呼。

我们还会把茶叶说成“茶米”,就是说,茶跟米一样重要。

有很多地方的人们爱喝茶,比如在喀什,我看到那里的老茶馆,从早到晚都坐满了喝茶的维吾尔族老汉;成都的茶馆,坐满了嗑瓜子、打麻将的悠闲的人们。但是,我乡与这些地方的人不同,我乡的喝茶,是不需要到茶馆去的。因为每个人自己携带一个茶馆,每个人自己就是一座茶馆。随时随地就可以喝起来,不受人数、时间、环境等任何因素所影响。

所以我说到,对潮州人来说,茶是一个“能指”,它能够指代的东西非常多。它绝对不仅仅是一个解渴的或者养生的饮料。至今我仍经常想起小时候,我奶奶每天上午忙完了家务活就冲一泡工夫茶,那是一个主妇一天里最愉快的时间。有时候她会邀请邻居老婶来喝一杯,那就是两个主妇的愉快的叠加。我现在也是我奶奶当时的年纪,大多数的生活中也是一个家庭主妇,我爱这样的生活,正如我爱茶。

(本文作者系作家、自由撰稿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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